珀鸟

走近科学

【雷安】春野12

12.




巨大的恐慌朝安迷修袭来。

 

安迷修在美丽春日当中简直呆若木鸡,连魂都要吓飞了。孤独感挤压他的身体,从七窍一直往灵魂当中钻,在这一瞬间安迷修回忆起过去无数个恐惧当中度过的日日夜夜。他的记忆里自己总是在夜晚难以入眠,白天又把噩梦内容全盘忘却,此时美妙的春色反而提醒他想去,在安迷修眼中春野和地狱绘图差不太多。

 

他在噩梦中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见到的正是这里:毫无人烟的春天的美丽原野、地表除他之外再无他人。安迷修汗如雨下,在原地几乎都要站立不住。

 

他是个士兵,是个战士,什么都见过,什么死尸什么燃烧弹他都对付得来,死亡的危险也都能坦然面对。但是此时安迷修的心脏好像要跳出胸腔,他扒开自己的精神寻找恐惧来源,无非是因为孤独。他心想:我不可能在梦中孤零零地站两小时再醒来,我一定也做了什么别的。安迷修的两手虽然在发软,脑袋意外很清醒。他就如同一个冷酷考察自己死因的亡灵,此时正在墓地上巡逻。在他印象中,梦里他也老焦头烂额,而后一直走。安迷修心想:一直往前走,走到两条腿发软,再大的原野也总有尽头,总有出去的办法。

 

安迷修想到雷狮那张讨人厌的脸。他不清楚时间再次折叠后雷狮去了哪里,也有可能是和他一样被塞进噩梦的场景当中。

 

疑惑在恐惧之余升上安迷修心头:为什么时间折叠能够把人记忆当中的场景提出来,而且这场景还是平时他根本想不起来的那一个?

 

经过十秒不到的思考,他发现解答非常简单。那就是:他曾经见过这样美丽却很荒芜的场面,并留下深刻心理阴影,从此成为安迷修永恒的噩梦,让他半夜三点浑身发凉地醒过来。心理创伤程度之严重,甚至使得安迷修平常都把它埋在记忆深处,只有再度身临其境时才回忆起。

 

他不再多想,抬起两条沉重的腿往前走,每一步都把草丛踩得沙沙作响。没有虫子和鸟生活,原野和谐无比,天空仍然通透可爱,春风拂过安迷修的额发,他的汗水流进眼里。安迷修弯下腰抚摸刺痛的两眼,眼前黄绿色块一片模糊。安迷修的手臂经脉突突得跳,才走了没几步、过激的情绪已经让他难以再前行。身体和精神都很不适,安迷修决定停下。他缓慢地动脑。

 

在此时他才突然意识到这种恐惧并不正常。

 

风停了。

 

情绪被压迫过久,一些本来不合理的事在重压下也成为合理。直到他冷静下来。安迷修扶着膝盖、没有抬头。他慢慢地站直身体,感觉骨骼都在发出响声,恐惧仍然没有消散,孤单的春野仍然给他巨大的压迫感。

 

他回忆起研究所经历,那一位更大的安迷修对他实施了精神干扰,导致毫无来由的悲伤大量涌入他脑海。此时大量的恐惧突然出现,压得安迷修好像寸步难行。他本身就是精神控制类亚人,对情绪十分敏感。由于过于在意“噩梦”,安迷修陷入一个误区,那就是:因为噩梦很恐怖,所以他现在才害怕无比。但其实这副场景根本没什么吓人的地方,孤独也不应该让他害怕,孤独早已被安迷修习惯。他不招同伴喜欢、没什么社交天赋,只能靠完成任务来提升自己的价值。

 

老师菲利斯数度开导他:没必要让每个人都爱你,嫉妒会让人怒火中烧,什么也看不清。

 

菲利斯言下之意顺便也把他夸奖了,说他能力很强,值得人嫉妒。不过菲利斯从来都不会把话放在明面上说,他一直希望安迷修自己能领会。

 

菲利斯带他回教会时,安迷修非常警惕,认为每一个人都要捅他两刀,流浪生活已经磨掉他作为一个小孩的全部社会特征,使他变成一头只为求生的小野兽。教会锻炼他、扶养他长大,使安迷修逐渐恢复了善良的本性,直到十五岁的安迷修在任务当中遇到十四岁的雷狮,两个人连滚带爬地从这个时间折叠跑到那个时间折叠去,现在他都不清楚自己在哪里。

 

安迷修短暂地过了一遍自己十五年人生,总是感觉好像哪里有空缺,应该不止是这样的。

 

在梦里他一直往前走,于是安迷修忍耐剧烈心跳带来的痛苦,也在春野当中向前走。恐惧源源不断、精神身体都无比疲劳,安迷修在数秒数到五千三百二十秒时放弃,太阳机械得挂在天上,并未移动分毫。春风不再吹拂,使他胆战心惊的孤独感仍然存在,安迷修的脑海当中出现形形色色的脸,最后一张是下落不明的雷狮。雷狮脸上挂着毫不在乎的微笑、溅射了许多血液。安迷修头一次见他时,雷狮就是这样脏兮兮的,刚刚杀完两位玩忽职守士兵。雷狮看上去兴奋无比。

 

他自己说是被拉上战场的——他是什么人,为什么会和雇佣军扯到一起去,他的身手又从何而来呢?雷狮并不像吃不起饭的那种人,安迷修能从他言行举止中看出他是安迷修最烦的那种富家子弟类型,说话都带有一股嘲讽意味。

 

花香扑鼻而来,安迷修并未停住脚步。

 

他现在勉强能够冷静地回忆自己的噩梦内容,调动所有神经细胞抵抗恐惧,他只知道自己是在梦中找什么东西。在他放弃数秒的两个小时后,场景终于有了很细微的改变。原本稀稀拉拉的白花大面积开放,香味之浓郁简直汇聚成为一条芬芳河流,安迷修的大脑抵抗恐惧情绪已经非常辛苦,在香味传到到他鼻子后三十秒,他才意识到这是花香。麻木的神经被香味重新活络开,他看到在白花河流当中孤单地立在那里的一只秋千。

 

秋千的腿部缠绕这一段胶布,看上去过小了,只有小孩才能玩。

 

安迷修觉得自己应该见过这只秋千,只是他努力回忆,根本没发现关于它的踪迹。一直以来压迫着他的、简直可以说沉甸甸的恐惧迅速褪去,安迷修身体一晃,差一点要因为这罕见的轻松趴到地上。他的两只耳朵都嗡嗡鸣叫,双眼模糊,站在原地喘了好一会气才上前去检查它。

 

秋千的边缘很毛燥,在这片原野里与蓝天白云、满地小花相得益彰,如果要请画家画出一副美丽春游图,那么这场景是最好的了。

 

如果不出意料,秋千应该是他从这边出去的线索,只是安迷修暂时不知道它有什么用。在他蹲下观察扎进土里的支架时,在相当不显眼的地方看到一行水笔写的小字,字体歪歪扭扭、不太雅观。

 

秋千做完那天是立春,我弄坏了木腿,补上了。

 

安迷修对着这一串字头脑发愣,一时间感觉到疑惑万分。在他上手触摸水笔笔迹时,他的脑海中相当突兀地出现一段影像,没有声音只有画面。比现在要小的多的雷狮生气地坐在一边,看上去大概只有七八岁。虽然没有声音,可是安迷修知道他、或者说他们在说什么。

 

“你搞坏了我的东西,赔给我。”雷狮说。

 

安迷修见到另一个年幼的自己,正坐在一边拿锤子敲敲打打,金属锤子看上去对他来说过大了。他努力把被雷狮破坏的木腿拿胶布缠好,看上去非常火大。影像到这里戛然而止,风再度拂过他的脸。风里多出一股原先没有的气息,就在他不远处,花香骤然变淡。

 

安迷修转过头去,烟味随着花香盘旋而上,一路钻进安迷修的颅骨当中。

 

雷狮背对着他,显然不是十四岁的雷狮,正在用手护着火机,防止冒出来的火苗被春风浇灭。他还是保留了拿手指玩一切能发出响声的小东西的习惯,火机滚轮擦得咔哒咔哒响。安迷修的手扶在秋千上,一动也不能动,此时他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警惕而是悲伤,雷狮缓慢地从嘴里呼出一股白色的淡淡的烟气。

 

他的手指上夹着烟、转过脸来。

 

雷狮的脸长开不少,不过还是像女人,紫色眼睛就像无机质。但安迷修在意的并不是这个,他发觉雷狮的脸上简直像是浮动着一层云雾,给安迷修的感觉就是另一张脸即将浮现出来盖过雷狮本身的,或者说他们根本就是一体。雷狮浑身都有这种现象,雷狮如同不稳定的一盘沙子组成的人,他的瞳色一会从紫色变成了其他什么颜色。但很显然目前雷狮还是绝对的主体,安迷修看不出他身体里包含着的人到底是谁。

 

“今天天气很好。”雷狮说。他的声音就像两只喉咙里发出的,其中一个是雷狮自己,另一个相对温和、听不清楚。安迷修面对这样的场景实在没有应对方法,正准备套话交谈时,听到一声响亮的叫骂:

 

“你他妈的醒醒!”

 

安迷修猛地睁开眼。雷狮年轻而且不耐烦的脸出现在他面前。他的手指在枪上拨来拨去,把小金属片拨出咔哒咔哒的响声。




tbc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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